讽谕刺美说
用诗歌或刺讥或赞颂以达委婉进谏的学说。中国古代关于诗歌的政治功能的理论。
内涵 讽谕,指以委婉的方式进谏,亦称讽谏;刺,即刺讥、怨刺;美,即赞美、歌颂。
美刺 美刺的观念.在《诗三百篇》中已有诗人直接表明。如《小雅·节南山》:“家父作诵,以究王讻,式讹尔心,以畜万邦”,就是刺讥;《大雅·崧高》:“吉甫作诵,其诗孔硕,其风肆好,以赠申伯”,就是赞美。但美刺作为理论概念的确立,则始于汉代的经学。《诗大序》释颂为“美盛德之形容”,释风为“上以风化下,下以风刺上”,对于美刺的具体分析见于各篇“小序”。郑玄的《诗谱序》则对美刺的含义做了明晰的说明:“论功颂德,所以将顺其美;刺过讥失,所以匡救其恶。各于其党,则为法者彰显,为戒者著明。”可见美刺就是诗人所做的政治道德评判,其目的在于彰善戒恶。
讽谕 刺讥常和讽谕相联系,成为诗歌的一种特殊功能。《诗大序》中讲到:“主文而谲谏,言之者无罪。闻之者足以戒。”“谲谏”出以含蓄婉曲之词而不直言。也就是讽谕,这样就能取得言者无罪、闻者足戒的效果。郑玄的《六艺论》曾说明了讽谕产生的历史背景:“诗者,弦歌讽谕之声也。自书契之兴。朴略尚质,面称不为谄,目谏不为谤,君臣之接如朋友然.在于恳诚而已。斯道稍衰,奸伪以生,上下相犯。及其制礼,尊君卑臣,君道刚严,臣道柔顺,于是箴谏者希,情志不通,故作诗者以诵其美而讥其过。”他认为,在上古之世,君臣关系像朋友一样平等,无论是称颂还是批评都可以直截了当地提出,建立礼制以后,君臣有了尊卑之别,不便直言箴谏,诗歌遂成为讽谕的手段。
历代对讽谕刺美说的态度 汉代 对诗(包括赋)的政治功能的看法在汉代是有分歧的。司马迁在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中说:“《春秋》采善贬恶,推三代之德,褒周室,非独刺讥而已。”可见他并不排斥歌颂。但是在美刺二者中他更重视的是讽谏。他高度推崇《离骚》,说:“作辞以讽谏,连类以争议,《离骚》有之。”(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)而他评论屈原(见图)以后的楚辞作者则说:“屈原既死之后,楚有宋玉、唐勒、景差之徒者。皆好辞而以赋见称。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,终莫敢直谏。”(《史纪·屈原贾生列传》)把“莫敢直谏”作为宋玉等人不可仰攀屈原的弱点。然而董仲舒则显然注重歌颂而不及刺讥。他论乐说:“王者功成作乐,乐其德也。”(《举贤良对策》)论诗则说:“先王显德以示民,民乐而歌之以为诗。”(《春秋繁露·身之养重于义》)他在对辞赋的评价上也表现出这种分歧。扬雄早年醉心于辞赋,他作赋本寄托着讽谕的义旨,但后来发现:“赋者,将以风也,必推类而言,极丽靡之词,闳侈钜衍,竞于使人不能加也.既乃归之于正,然览者已过矣。往时武帝好神仙,相如上《大人赋》欲以风,帝反缥缥有凌云之志。由是言之,赋劝而不止明矣。”辞赋为体式所限,很难起到讽谕的作用,于是以之为“童子雕虫篆刻”。“辍不复为”(《汉书·扬雄传》)。然而班固则全面地肯定辞赋,说:“赋者。古诗之流也。”“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,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,雍容揄扬,著于后嗣,抑亦雅颂之亚也。”(《两种赋序》)因为他着眼于“润色鸿业”,辞赋自然是非常合用的形式。
唐代 讽谕刺美说在唐代得到发扬光大。史学家刘知幾将诗之美刺与史之褒贬相比拟:“夫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,观乎国风以察兴亡,是知文之为用远矣。大矣。若乃宣、僖善政,其美载于周诗;怀、襄不道,其恶存乎楚赋;读者不以吉甫、奚斯为谄,屈平、宋玉为谤者,何也?盖不虚美,不隐恶故也。是则文之将史,其流一焉。固可以方驾南、董,俱称良直者矣。”(《史通·载文》)柳宋元则把“文之用”归结为“辞令褒贬,导扬讽谕”(《杨评事文集后序》)。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元稹、白居易倡导新乐府运动之标榜讽谕刺讥,因为诗坛欠缺的正是这种敢于面向现实、触及时弊的讽刺精神。白居易在《采诗官》一诗中写道:“采诗官,采诗听歌导人言,言者无罪闻者戒,下流上通上下泰。周灭秦兴至隋氏,十代采诗官不置。郊庙登歌赞君美,乐府艳词悦君意。若求兴喻规刺言,万句千章无一字。不是章句无规刺,渐及朝廷绝讽议。……君兮君兮愿听此:欲开壅塞达人情,先向歌诗求讽刺。”只有颂美,而无刺讥,朝廷听不到不同的声音。也就看不到社会的矛盾,因此他大声疾呼要继承古老的讽刺传统,把诗歌作为讽谏的工具。他把自己所作的诗中“关于美刺比兴者”,谓之讽谕诗(见《与元九书》),列于闲适诗、感伤诗之上。
宋代 宋代的文人也阐扬讽谕刺美说。欧阳修称之为“诗之本义”:“诗之作也,触事感物,文之以言,善者美之,恶者刺之,以发其揄扬怨愤于口,道其喜怒哀乐于心。此诗人之意也。”“作此诗,述此事,善则美,恶则刺,所谓诗人之意者,本也。”(《毛诗本义·本末论》)李纲更以为“诗以风刺为主”,“三百六篇,变风变雅居其大半,皆有箴规戒诲美刺伤闵哀思之言,而其言则多出于当时仁人不遇,忠臣不得志,贤士大夫欲诱掖其君,与夫伤谗思古,吟咏情性,止乎礼义,有先王之泽”(《湖海集序》)。风刺发于忠君爱国之心,出于仁人志士之口,因此完全符合儒家教义,应该予以提倡。但是,也出现了非讽谏的论调。黄庭坚说:“诗者,人之情性也,非强谏争于庭,怨忿诟于道,怒邻骂座之为也。其人忠信笃敬,抱道而居,与时乖逢,遇物悲喜,同床而不察,并世而不闻,情之所不能堪,因发于呻吟调笑之声,胸次释然,而闻者亦有所劝勉,比律吕而可歌,列于羽而可舞,是诗之美也。其发为讪谤侵陵,引颈以承戈,披襟而受矢,以快一朝之忿者,人皆以为诗之祸,是失诗之旨,非诗之过也。”(《书王知载朐山杂咏后》)黄庭坚指出,诗歌的发生是由于郁积的情感之要求宣泄,并非怀有明确的功利目的。这种见解有其合理的一面。但他之诋毁谏者,是由于对文字贾祸的畏惧,丧失了干预现实的勇气,因此遭到后人的非议。比他稍晚的黄彻就依据《诗经》给予针锋相对的批驳:“余谓怒邻骂座固非诗本指,若《小弁》亲亲,未尝无怨;《何人斯》(应为《巷伯》)‘取彼谮人,投畀豺虎’,未尝不愤。谓不可谏争,则又甚矣。箴规刺诲,何为而作?古者帝王尚许百工各执艺事以谏,诗独不得与工技等哉?”(《䂬溪诗话》卷十)
明代 明代的开国功臣刘基非常重视《诗经》的风剌传统。他对以刺诗为“居下位而讪上”的说法加以驳斥:“诗三百篇惟颂为宗庙乐章,故有美而无刺。……变风变雅大抵多于论刺,至有直指其事、斥其人而明言之者……使其有讪上之嫌。仲尼不当存之以为训。”(《王原章诗集序》)但在明王朝的统治巩固以后,需要鼓吹休明,粉饰太平,于是台阁派应运而生,倡导“润饰洪业”,“鸣国家之盛”,刺诗亦因而衰微。后来,七子派起而矫台阁体之弊,这种状况才逐渐改变。及至明末社会矛盾极度尖锐,遂有陈子龙高扬讥刺说。其《六子诗序》云:“(诗)盖忧时托志者之所作也。……夫作诗而不足以导扬盛美,刺讥当时,托物连类而见其志,则是《风》不必列十五国,《雅》不必分大小也。虽工,余不好也。”他把是否“导扬盛美,刺讥当时”,即关心。现实,昭明善恶,作为评价诗歌的主要标准。他还提出了“虽颂皆刺”的观点:“时衰而思古之盛王,《嵩高)美申,《生民》誉甫,皆宣王之衰也。”(《诗论》)身处衰世,而缅怀先人之盛德,名为歌颂,实为刺讥,这种看法是十分深刻的。
清代 在清代的文论中,值得注意的是程廷祚之论刺诗。他的《诗论》中《刺诗之由》和《再论刺诗》两篇本于儒家诗教,旗帜鲜明地批判了朱熹目刺诗为谤讪的议论。他认为:“夫天地之大,犹人之一身,一气之周流也,或滞而不行,则为痈为疣。……‘川壅而溃,伤人必多’,召穆公之所以谏厉王也。‘不如小决使道’,子产之所以不毁乡校也。后世不明此义,故立诽谤之法,重妖言之诛,以致道路以目,而卒无救于亡。”(《再论刺诗》)如果依了朱熹的意见,以刺诗为讪上,而加以杜绝,则等于堵塞言路,结果恰恰会导致国家的危亡。
历史地位 讽谕刺美说是儒家诗学中具有民主性的精华。在这种理论的影响下培育了中国古典诗歌切近现实、干预政治的优秀传统。但由此也引出了某些反对诗歌题材多样化的偏见。
编辑:李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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