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冶性情说
主张通过文艺创作与鉴赏净化心灵、调理性情,以实现理想人格的学说。儒家文艺功能论的一种。讽谕刺美说指匡正上政得失的学说,移风易俗说指感化下民习气的学说,陶冶性情说则指塑造个人人格的学说。三者均可归人教化说。陶冶性情说兼及创作与鉴赏两方面,要求通过文艺创作和鉴赏净化人的心灵,调理作者与读者的性情,促进个体人格的自然性情的社会化、文化化,以逐渐达到儒家所提倡的那种理想人格。
经典依据 儒家经典中虽未直接提及“陶冶性情”之语,却已深含此义。孔子论立身成德之法,云“兴于诗,立于礼,成于乐”(《论语·泰伯》)。朱熹注“兴于诗”云:“诗本性情”,“吟咏之间,抑杨反复”,“可以兴起其好善恶恶之心而不能自己”(《论语集注》)。朱熹注“成于乐”云:乐“更唱迭和”,“可以养人之性情,而荡涤其邪秽,消融渣滓”(同上)。孔子论诗之用,有“兴”“观”“群”“怨”之说(《论语·阳货》),亦云诗可以感发人情志,使之与人和而不流,对上怨而不怒。小戴《礼记·经解》又载:“孔子曰:人其国,其教可知也。其为人也,温柔敦厚,《诗》教也。”温柔敦厚自是陶冶性情之结果。这些言论都体现出以诗陶冶性情的思想,实为陶冶性情说之所本。此外《诗纬·含神雾》有“诗者,持也”之说,意指诗可持人性情,使不放纵,亦为后世一些论陶冶性情者之所据。
发展过程 陶冶性情说正式出现于南北朝。刘勰的《文心雕龙》《征圣》篇首言“陶冶性情,功在上哲”,《明诗》篇又言:“诗者,持也,持人性情。《三百》之蔽,义归无邪。持之为训,有符焉尔。”钟嵘与萧统于此继有阐发。钟氏评阮籍的《咏怀》诗云:“可以陶性灵,发幽思。言在耳目之内,情寄八荒之表。洋洋乎会于风雅,使人忘其鄙近,自致远大。”(《诗品》卷上)萧统论陶渊明云:“有能观渊明之文者,驰竞之情遣,鄙吝之意祛,贪夫可以廉,儒夫可以立。岂止仁义可蹈,抑乃爵禄可辞。”(《陶渊明集序》)北齐颜之推的《颜氏家训》《文章》篇亦谓:“至于陶冶性灵,从容讽谏,入其滋味,亦乐事也。”这一时期陶冶性情说的正式出现,既是前述儒家思想在文艺领域的落实,也是文艺走向自觉的结果。随着文的自觉,文艺通过动人之情以移人之性的独特的人格塑造功能充分显现出来,从而得到了文艺理论的概括。钟嵘、萧统之言即极明显。南北朝之后,陶冶性情说就成了谈诗之用的习见之语。如杜甫诗《解闷十二首》:“陶冶性灵存底物,新诗改罢自长吟。”白居易诗《读张籍古乐府》:“为诗意如何?六义互铺陈。……上可裨教化,舒之济万民;下可理情性,卷之善一身。”
到了宋代,随着道学思潮的兴起,陶冶性情说再次出现高潮,而其含义亦有发展变化。宋初赵湘即强调:诗者,“当持之摄天下邪心,除天下烦郁之毒”,故需“温而正,峭而容,淡而味,贞而润,美而不淫,剌而不怒”(《王彖支使甬上诗集序》)。其治心之意与向“思无邪”“温柔敦厚”的靠拢都显著加强了。自称“陶熔情性诗千首”(《书事吟》)的邵雍更云:“尧夫非是爱吟诗,诗是尧夫尽性时。若圣与仁虽不敢,乐天知命又何疑。”(《首尾吟》)“行笔因调性,成诗为写心。”“所乐乐吾乐,乐而安有淫。”(《无苦吟》)张载亦谓:“古乐所以养人德性中和之气”,“移人者莫甚于郑卫,未成性者皆能移之。”(《经学理窟·礼乐》)连诗人黄庭坚亦随唱同调:“诗者,人之情性也。非强谏争于廷,怨忿诟于道,怒骂坐之为也。其人忠信笃敬,抱道而居,与时乖逢,遇物悲喜,同床所不察,并世而不闻。情之所不能堪,因发于呻吟调笑之声,胸次释然,而闻者亦有所劝勉。”(《书王知载朐山杂咏后》)此诸人之说与前述钟嵘、萧统之言明显不同。他们已不是一般论述文艺的人格塑造功能,而是特别强调以儒家礼教惩治人心,并严厉排斥了怨愤之情。这是存天理、灭人欲的道学思想在陶冶性情说上的贯彻。
道学家的陶冶性情说片面强调治心,必然拂人之情,又导致了以文说教,有背于文艺之旨,故难持久。尤其在明中叶市民思潮兴起之后,更有不少人反其道而行之。李贽的《琴赋》云:“《白虎通》:‘琴者,禁也,禁人邪恶,归于正道,故谓之琴。’余谓:琴者,心也;琴者,吟也;所以吟其心也。”这虽是反驳班固,却恰与道学家之说针锋相对。袁宏道论乐,言“用以宣天地之郁而适万物之情”,“人心畅适之一念尔”(《和者乐之所由生》)。他们已仅以发抒性情、令人心畅适为文之用,而不提陶冶、教化了,但这样一来也就不成其为儒家的陶冶性情说了。
承宋明之弊而起的清代儒学,力矫两代之偏,重阐经典本旨,为儒家陶冶性情说做了一个较为全面的总结。王夫之论诗,称“陶冶性情。别有风旨,不可以典册、简牍、训诂之学与焉也”(《薑斋诗话》卷一),即以陶冶性情为诗之风旨,而反对以抽象说教为诗。故王夫之屡言:“人情之游也无涯,而各以其情遇,斯所贵于有诗。”(同上)“议论人诗,自成背戾。”“先为之论,则言未穷而意已先竭。在我已竭,而欲以生人之心,必不住矣。”(《古诗评选》卷四)可知陶冶性情必以“情遇”。但王夫之也反对放纵性情,指出“情极于一往,汜荡而不能自戢”(《诗广传》卷三),即流于“淫”;指责“以诋讦为直,以歌谣讽刺为文章之乐事”,会“蛊斯民之忿怼,以诅呪其君父,于是乎乖戾之气充塞乎两间,以干天和而奖逆叛”(《读通滥论》卷二十七)。可知陶冶性情又非一般发抒性情。沈德潜亦云:“诗之为道,可以理性情,善伦物,感鬼神,设教邦国,应对诸侯,用如此其重也。”又说:“讽刺之词,直诘易尽,婉道无穷。”(《说诗晬语》卷上)李重华亦云:“今既藉风雅一道自附立言,则美刺二端断不得轻易著手。大致陶冶性灵为先,果得性灵和粹,即间有美刺,定能温柔敦厚,不谬古人宗指;否则于己既导欲增悲,于世必指斥招尤,或谀人求悦,取戾自不小也。”(《贞一斋诗说》)这些言论既强调了文艺(主要是诗)须以己之情动人之情,又强调不能任情,无论情之内容与情之强度都须有所治理,以求“性灵和粹”。
要点与得失 自儒学经典至清儒论议,表明陶冶性情说既不同于一般所谓“吟咏情性”,也不同于道学家所谓“治心”,虽然与二者都有联系。它要求在“吟咏情性”的同时对性情加以治理,即自居易、沈德潜所谓“理性情”;但这种治理不是以理性的、说教的、强加的方式,而是以感性的、审美的、自然的方式,即王夫之所谓“以情遇”。“以情遇”与“理性情”的结合,就成为对性情的调理、培育,此即陶冶性情。陶冶性情的目标,一在性情之内容,兴善抑恶,归于仁义,故与“思无邪”相通;一在性情之强度,平心静气,以至中和,故与“温柔敦厚”相联;总之是达到中正和平的儒家理想人格。陶冶性情说表明儒家学说对于文艺以审美的方式净化人的心灵、塑造人的品格的功能有深刻的理解,并给予了高度的重视,这是完全正确并十分宝贵的。但由于儒家学说在人格理想上的狭隘性,陶冶性情说也难免成为对文艺和人的性情的束缚。
编辑:李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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